疯子查我的暂住证
南方周末 2005-06-23 15:28:51
□《成都晚报》记者:曾颖
2002年7月22日,因为采访几位在吉林矿难中遇难的四川民工的家属,我来到四川“打工第一县”金堂采访。采访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为了不耽误发稿,我和另一个记者决定在当地找个地方住下,先把稿子写好传回报社再说。
我俩在一家私人小旅店里住下。店主是个胖老头,很爱笑也很爱流汗,笑起来脸上的油光一闪一闪的。
小店的经营好像并不景气,胖老头说这是因为人口流动量太少。看着那些残破的写着××供销社字样的床和家具,同路的另一位记者说,这里离成都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咋就像往回走了半个世纪。
电风扇很嘈杂地将热风和烦躁送过来。同伴说出去买个西瓜来解渴,我于是脱下外衣,赤膊上阵,挥汗如雨地在电脑上敲打伤心的文字,白天采访时所见到的贫穷和悲伤使我一点点感觉夏天正朝很远的地方退去。
正当我奋键疾书的时候,我听见门发出“咚咚”的声音,这声音重而闷,显然是脚与门相互作用发出来的。
我以为是同伴回来了,而且想象他手里肯定抱着一个大西瓜,只能用脚敲门,于是吞下一口唾沫,起身给他开门,并做好从他手中接下那绿皮红心的尤物啃得满脸红汁的准备。
门很兴奋地开了,但门口并没有令人兴奋的西瓜和同伴。与之相反,门口站着一个面色沉重一脸秋风头发有点乱的青年男子,从里向外透着一股怪怪的严肃气。
他一扬手,很严厉地说:查证件,把你的暂住证、身份证、务工证、计划生育证明拿出来。
我心里暗暗有点想笑:老大,我只是出来采访而已,用得着背一筐杂七杂八的证件在身上吗?
我于是想向他解释,但看他一脸正色的样子,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咱又不是没记者证,甩给他看了把他打发走,免得耽误赶稿。于是,我从采访包里拿出记者证,让他看。
他把记者证拿来左翻翻右看看,然后将上面的照片和我对照一下,随后又像验伪钞一样对着灯泡看了很久,然后把证件往地上一扔,大吼一声:假的!没用!拿暂住证来!
我本能地朝前走了两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桌上的手提电脑对那青年男子说,我只在你们这住一夜,要什么暂住证啊?那男子想也不想,一把薅住我的衣领说,在城里呆着不好吗?为什么跑到乡下来给我们添乱?
从他眼睛中,我看见除了血丝和我的影子之外,还有一些异样的东西。这东西使我感到恐惧。为了自己和报社设备的安全,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我决定要心平气和地对待他。
看在我态度好的份上,他放松了我的衣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说,你到我们这里之前有没有做计划生育措施,是男扎女扎还是安环、药物?
我强压住自己的火气问,同志,你们这么个小镇,有必要对外来人员如此这般吗?
他一听,火一下子上来了,惊声尖叫着说,为什么不可以!如果不负责,不把你们瞅紧点,你们这些外来人就要搞破坏!我们的生活之所以这么穷镇子之所以这么脏都是你们这些外来人搞的!
就在我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胖店主被他的声音招来了,他手里举着一个扫帚对青年人说:福娃子,你是不是又要来发神经,信不信老子把你送到收容站去?
那青年一听,脸变得煞白,扔下本子就跑了。这时我才看清,他先前手上拿的是一个学生作业本。
胖老板捡起我的记者证,再三赔不是,他说是自己疏忽,让福娃子这个神经病来扰了我的清静。
我问,他是怎么得了神经病的?
胖老板说,他以前还好好的,前年进城打工,后来不知怎么就被遣送回来了,打那以后,就落下这病,一有外地人来就要查暂住证。不过你别怕,他要是再来,你就说你是收容站的,他就不敢再来骚扰你了。
胖老板走了之后,我的同伴记者回来了,听完我的经历,笑得西瓜籽从鼻子里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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